深圳男护士的职业价值追寻

今天，是国际护士节。不为大众所知的是，这个节日的女性符号特征正在慢慢淡化。据深圳市卫计委发布，全市共有男护士1313人，相比去年增加了22%。与全市49952名女护士相比，男护士的数量仍然比例甚小。但数字的增长仍预示了一种趋势，男护士正越来越受重视和欢迎。

“并不是说我高大粗犷，就干不了心细活儿。”张广鹏在市妇幼保健院做男护士，他相信未来大家会达成共识：面对患者，护士不再有男女之分，都是用专业表达对生命的敬畏。“男护士是护理行业发展一大趋势，说不定将来您去医院，给打针的都是男的呢。”

深圳晚报记者 刘姝媚/文 陆颖/图

有这么一句话，护士们听了不自在，“医生的嘴，护士的腿”。

在传统的医护关系价值链上，护士通常被认为是医生的配角，护理工作机械而需要耐心，是女性的工作。

所以，当一部分男性试图介入护理行业时，立马被汹涌而来的偏见所裹挟。第一批踏足这个行业的男护士经历了什么，已无公开资料可考，但深圳现有一批男护士的成长经历或许能带给我们一些粗浅的认知。

2004年，陈凌武成为深圳市人民医院第一名男护士，也是当时深圳少有的男护士之一。13年之后，这座城市拥有的男护士达到了1313人。他们个性鲜明，对待职业生涯有自己的思考。有把护理当成可开疆拓土、倾其一生去钻研的佼佼者，也有起点不高、但踏实勤恳的大多数。

从1到多的背后，是社会观念对男护士的接纳，也是这一群体对自身定位的觉醒，是一场不断更新迭代的自我认知和职业价值追寻。

第一个男护士长

2004年7月份，暨南大学护理学第二届本科毕业生陈凌武顶着烈日，来到深圳市人民医院。那时的他并没有想到，在接下来的13年里，自己将参与和见证深圳男护士群体不一样的成长。

作为医院第一个男护士，陈凌武很快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尴尬。他的从天而降在女护士间炸开了锅，甚至成为护理部一道新奇的风景。扎在女人堆里，陈凌武既要学着让自己不刺眼，又要求上进，证明男人也能做好心细活儿。

有那么一段时间，他不愿跟人提在医院工作。他能想象对方听说自己是当护士而不是医生时的表情，却想象不出要如何应对。

那是一段孤独又充满激情的岁月。陈凌武一个人抵抗外部的偏见和压力，同时也在心里暗暗鼓励自己：质疑和偏见的存在是因为行业空白，而空白意味着空间和前景。

他能做的是让自己尽快成长。男性的优势很快在手术室的工作中得到体现，陈凌武比女同事更能承受夜班的高强度，能沉着冷静地协助医生，留心观察，并及时提出建议。

陈凌武的表现在某种程度上反映出男性对护理工作的补充和促进。招录更多男护士提上了深圳市人民医院的工作议程。之后几年，陈凌武母校的两位师弟分别被医院ICU和急诊科录用。

2007年，许士海成为第三个来到市人民医院的男护士。两位师兄的探路一定程度上消减了他的迷茫。至少有了些可供参考的经验：作为少有的男护士，你要用决心对抗外界的不理解和偏见。因为稀缺，所以珍贵。只要沉下心来钻研和提升自我，男护士的优势和价值就会凸显。

许士海在急诊科的优势很明显。搬器械、抬病人方面，他的体力胜于女同事。遇到打群架的伤者，往往是他上前劝架。对抗拒治疗的酗酒者和吸毒人员，也是他和家属一起把伤者“押”上车。

陈凌武他们摸索出的那套经验被后来者反复印证。男护士愈发受到市人民医院手术室、ICU、急诊科的欢迎。如今，仅急诊科就有30多个男护士，全院男护士达到了100多人。沉淀了10年的许士海，成为该院第一个、也是目前唯一一个男护士长。

从偏见到青睐

男护士在人民医院的重用，某种意义上是这一群体在深圳壮大的缩影。男护士受到越来越多综合医院手术室、ICU和急诊科的青睐。

这一青睐也在由综合医院向专科医院渗透。

在深圳康宁医院这所全市精神疾病诊治中心里，重性精神病区的女护士承担着很大的工作负荷，晚上每三十分钟要查一次房，七八十个病人，一轮下来需要非常大的体力消耗。体力优势突出的男护士受到了重用。

孙广胜是2013年从市人民医院跳槽到康宁医院老年精神科的。市人民医院8年的急诊经验让他在应对老年患者突发复杂的病情时得心应手，很快晋升为病房护理组长。

他能从病人细小举动中捕捉病情。有一次，一位老年患者上厕所时反常地扶了下墙。一询问，对方摸着肺部说不舒服。孙广胜马上反馈给医生并建议检查，结果发现是肺栓塞。肺栓塞对老年人极其凶险，很容易导致心跳呼吸骤停。幸亏发现及时。

与急诊科干净利索的工作方式不同，精神科的工作更细致。大大咧咧的孙广胜变得更细心了，要关注患者任何细节——表情怎么了，衣服哪里脏了，指甲长不长，牙齿刷没刷，胡子剃没剃。对于不能自理的患者，要喂吃饭，帮洗澡。

10年前，在老家韶关读中专护理的陈建材经常被邻里嘲笑没出息。那时候的他，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能进深圳的大医院，并被评为“卓越护士”。

今年2月份，他在康宁医院抢救了两个病人。一位老年患者在椅子上突然抽搐起来，喉结滚动，面色发紫，呼吸不畅。结合急救经验，陈建材判断，这不是癫痫或简单的抽搐，应是噎食。尝试海氏急救法无效后，陈建材将手伸进对方喉咙，最终抠出一截3厘米长的香肠。

患者仍然面色发紫，陈建材边做心肺复苏边人工呼吸，在医生到来前争取了宝贵的抢救时间。

精神科护士容易受患者攻击。相较于女护士，男护士威慑力更高。为更好应对突发状况，陈建材尝试让自己增肥。原本只有中专文凭的他，自考了大专，现在正准备考本科。在康宁医院待了7年，身边很多熟悉的面孔升上了更高级别，他想，自己总不能原地踏步。

“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，但不想落后。”这个笑容依旧腼腆的80后大男孩跟来访者分享野心。

从2006年招收第一个男护士起，康宁医院陆续在各类重性精神病区安排男护士。据医院护理部主任谢淑娟介绍，如今男护士占比达25.68%，远远超出全市整体3%不到的比重。

“护士不应分男女”

“全面二孩”政策放开后，接踵而至的婴儿潮正使医院的妇产科面临前所未有的压力。更要紧的是，几乎每家医院都面临护士一批接一批休产假的问题。

继体力和抗压力之后，不用休产假成为男护士另一优势。在毕业生供需见面会（医药类专场）现场，数量不多的男护士最抢手，甚至有医疗单位用“即时入编”和“有多少要多少”表达渴求。

在深圳市妇幼保健院，男护士的优势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彰显。作为全市唯一一家三甲妇产科医院，市妇幼院的产房和手术室始终处于超负荷状态。护理部主任朱社宁有些焦虑，部门70多个女护士中有10多个在休产假，人手非常紧缺。而男护士不存在这样的问题。

但全院仅手术室有3个男护士。原来急诊科也有男护士，流失了。原因听起来很合乎情理。妇产科医院的护士绝大多数时候要跟女性的隐私部位打交道。患者接受不了，男护士自身也有压力。

医院从2012年开始招男护士，招录情况不理想，在岗男护士最多的时候没有超过8个。

于金波是2013年进的市妇幼院，此前，他在老家吉林的精神病院干了一年。与精神科相比，妇产科的工作更难做。极端的一次是给一位外国孕妇动手术。对方胎窘（胎儿在子宫内因缺氧和酸中毒危及其健康和生命）十分严重，而其国家风俗规定男性不能给女性看病。当时正值半夜，只有两位男性麻醉师和于金波在岗。在家属的强烈抵触下，只好在孕妇背部露出5厘米直径大小的范围让于金波三人操作。麻醉完毕后，家属在门口看着三位男医护人员离场，才同意开始手术。

另一男护士张广鹏，体型高大，爱打篮球。他很认真地跟深圳晚报记者回忆自己如何应对患者的质疑。“并不是说我高大粗犷，就干不了心细活儿。我会耐心地跟病人解释，男护士是护理行业发展一大趋势，说不定将来您去医院，给打针的都是男的呢，所以您要从现在开始习惯。”

对于男护士来说，妇产科称得上是最具挑战性的岗位。张广鹏曾在市人民医院ICU和手术室干过三年，也是冲着专业发展来的市妇幼院。挑着最受偏见的方向发展，他认为更能见证社会对男护士的改观。他相信未来大家会达成共识：面对患者，护士不再有男女之分，都是用专业表达对生命的敬畏。

正常情况下，手术室的护士一周轮一次夜班，从下午5点到第二天早上8点。最近，医院孕产妇爆满，为了照顾女同事，三位男护士挑起大梁，一周至少值两个夜班，有时甚至三个。手术多的时候有10台，一台一个多小时，这意味着要在晚上站10个小时。聊天时，于金波、张广鹏两人都顶着浓厚的黑眼圈。

而立之年的他们，还面临成家问题。男的当护士，特别是当妇产科护士，最关键的是得到家人支持。见一些男同行因工作特殊性与对象和家属闹矛盾，张广鹏很庆幸自己找了位助产士妻子。两人有共同语言，也能理解对方在工作压力大时的情绪释放。

和张广鹏一样，大多数男护士找圈里人处对象。于金波却谈了个做财会工作的女朋友。一开始，女朋友对自己工作“有种嫌弃的目光”。后来，她爸住院，于金波的忙前忙后和细心护理派上了用场。现在一家子倒也认可了于金波。

毕生追求

从无到有再到受关注，护理已成为相当一部分男性毕生追求的事业。

“这是一个足以沉下心来好好琢磨的专业。” 深圳康宁医院的男护士孙广胜说，跟他一样从综合医院跳去专科医院的（男护士）不在少数，大家都有着成为“专家型护士”的梦想。

为了探寻自我认知和职业价值，陈凌武经历了两连跳。

在市人民医院手术室沉淀8年后，陈凌武被新开办的港大深圳医院请去当手术室护士长。这是一场从技术向管理的探索。5年后，他又跳槽去成立不久的南方医科大学深圳医院手术室，寻求在护理学科研方向的发展。

南医大深圳医院是深圳市医疗卫生三名工程首个落地的名院项目，护理部也包含在三名工程内。这意味着，医院的护理工作和科研将得到政府强大的资金支持。

陈凌武试图探寻更为终极的发展方向。他经历了一开始的自我证明和职业认同，并在护士长位置上取得了职业发展。而现在要思考的是，如何通过提升护理的学术价值，来进一步提高社会对护士的地位认同。

早在2011年，国务院学位办就把护理学从临床医学二级学科提升为一级学科，与临床医学平行。学术上对护理学与临床医学的平等对待，并未在社会观念中得到体现，护士仍被视为医生的配角，劳动报酬也低一等。

陈凌武很清楚，在现实中，绝大部分护士的工作能力和科研水平并不能与医生比肩。护士群体的专业能力有待提高。接下来，陈凌武打算把更多精力放在科研上。

这在某种程度上，是出于延长职业生涯的考量。不少医生退休后，能凭借学术能力四处讲学，甚至被返聘。而绝大部分护士到年纪后只有退休一个选择。陈凌武希望自己的职业生涯能延长，成为一生的事业。

在香港大学深圳医院中央护理部偌大的办公室里，66岁的黄成辉经常温和地安抚一些年轻而茫然的男护士。他们时常纠结当护士有没有前途。

这位从香港大学玛丽医院退休、返聘过来的老先生微笑着用不熟练的普通话说：“我工作28年，当上了医院护理部总经理。现在，我退休了，还在临床一线跟患者打交道。你说，有没有出息？”

数读

2%

记者致电中华护理学会了解到，目前全国注册男护士逾6万人，在全国护士总量占比超过2%。这个数字在去年1月份只有3万多，不到2%。

据公开报道显示，在部分发达国家以及中国香港、台湾地区，男护士所占比例高达10%至20%，有些甚至高达30%。